孙兴杰：尹锡悦被捕，“青瓦台魔咒”背后的制度困境

韩国的政治如同克劳塞维茨描述的“战争”一样，是一条变色龙，有偶然因素，也有情绪因素，还有政治理性的底色

□作者孙兴杰（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）
尹锡悦被捕了。或许因忌讳“青瓦台魔咒”，检察官出身的尹锡悦在上任后换了总统官邸，但讽刺的是，他在任内已经陷入“魔咒”。其实，风水并不是魔咒的原因，而是韩国的政治制度陷入了困境。
尹锡悦的个人政治生命可能已经提前终结，但是韩国政治气氛并没有因此改变。如果没有朝野共识，没有社会动员与妥协，“魔咒”难除，韩国总统依然是高危职业。


↑1月15日调查结束后，尹锡悦被移送至首尔拘留所。
带有私人恩怨的政治博弈
尹锡悦在提前录制的视频中说，为防止发生不光彩的流血事件，虽然是非法调查，但决定前往公调处接受调查。据报道，尹锡悦到了公调处之后，拒绝陈述。公调处在逮捕尹锡悦后，只能拘留48小时进行侦讯，之后必须决定是否申请拘留令。拘留令申请一旦获批，拘留期限最长可达20天。
尹锡悦的个人命运和保守派政治前途的齿轮已经转动了，无论保守派还是进步派都进入了政治亢奋的时刻，政治博弈所需要的理性依然是缺失的。韩国的政治如同克劳塞维茨描述的“战争”一样，是一条变色龙，有偶然因素，也有情绪因素，还有政治理性的底色。
尹锡悦在去年12月突然宣布戒严，更多是偶然因素，当然其中缘由还有待披露，但从一般常识来看，如果尹锡悦没有这一惊人之举，韩国政治可能不会发生如此突变。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扰攘之中，情绪因素似乎扮演了重要的角色，尤其是复仇之心让各方进入了“斗剑”的状态，而尹锡悦和李在明之间的博弈不仅是政治斗争，或带有私人恩怨的成分。有消息称，在尹锡悦被捕前一天，韩国的朝野元老们开会讨论修宪事宜，希望在下一次大选之前能够修改宪法。这体现了一种难得的政治理性，至于能否实现，还要看情绪和偶然因素。
尹锡悦的自我辩护信中，并不认为自己的戒严决定是错的，他依然认为戒严是向国民发出呼吁，“向国民宣传并呼吁国家危机是正确的”。也许尹锡悦并没有意识到，戒严这一做法，无论是仪式性的还是动真格的，对韩国国民来说都是巨大的心理冲击。而在野党已经将这一行为定义为“内乱”，如果被判“内乱罪”，尹锡悦面临的挑战将是巨大的，远远不是之前总统可比的。
尹锡悦的确并非典型的政治家，即便是检察官出身，也不一定会有如此偏执极端的想法和做法，可能要在他个人性格上找原因。即便韩国政治游戏中缺少妥协，但尹锡悦的行事方式还是行不通的，这可能是个人悲剧的重要原因。
司法审判的工具化和武器化
尹锡悦上任之后做出了一系列惊人之举，而他自己也是韩国宪政史上第一个被逮捕的现职总统，在总统官邸还出现了“抢人”大战。如果不是面对愈来愈大的压力，尹锡悦可能会继续躲在官邸。保护总统的总统警卫处已处于松动的状态，将总统官邸“要塞化”也是不可取的。如果总统官邸出现了流血冲突，韩国可能不仅将陷入瘫痪，也会成为国际笑话。
尹锡悦面临的首先是一场司法之战。公调处有没有权限调查总统的犯罪行为，目前并没有明确规定，而公调处能不能逮捕尚未被弹劾掉的总统，也是个问题。双方的律师团队还在进行司法斗争，尹锡悦的律师团队认为逮捕令不合法，需要进行逮捕适当性审查。尹锡悦被捕并不是终局，依然是“抢人”的继续，不过是从总统官邸换到司法程序中去了。
其次，韩国宪法法院的弹劾案审理也已经开始了，现在已经有8名法官，但尹锡悦方面要求其中一位法官回避。尹锡悦是否会出庭并不影响案子的审理，但其中有两名法官到今年4月任期将结束，如果届时弹劾案还没有审判结束，法官人数可能不符合开庭要求。如果公调处认定尹锡悦犯有“内乱罪”，也会对宪法法院的判决结果产生影响。
最后，尹锡悦和李在明都是官司缠身，虽然现在尹锡悦是焦点，但李在明身上还有好几个案子没有结果。两位政治竞争对手的命运，在很大程度上由司法判决结果来决定，如同一场竞速赛一样，最先被淘汰的一位将成就自己的竞争对手。如果尹锡悦被判入狱，提前举行大选的话，李在明获胜的机会比较大，李在明的官司即便没有结果，也会被搁置。司法审判的工具化和武器化已经让韩国的政治变得难以预料。
韩国政治制度和博弈的困境
司法斗争只是“青瓦台魔咒”的表象，背后则是韩国政治制度和博弈的困境。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，压缩现代性的韩国政治系统的失调和紊乱。韩国政治转型之后，建立了现代政治制度，但是总统权力过大，被认为是“帝王总统”，而“帝王总统”在卸任后基本都要受到调查，走下权力舞台之后便要经历调查、审判，甚至入狱。
首先，总统和国会之间难以合作，行政权和立法权已经不是相互制衡了，而是否决政治。此次尹锡悦宣布戒严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，国会选举之后，执政党失去国会多数席位，在野党在国会中并不配合尹锡悦，而是否决了总统的一系列法案，总统的预算被大大砍削。韩国的政治元老们希望改变这样的府院结构，改为议会制或者总理由国会推荐的分权型总统。下一步可能是修改总统任期以及连选连任的限制，总统权力过度集中以及一届任期会让韩国总统“输不起”，从而使得政治具有了决斗的色彩。
其次，党派斗争更加阵营化，政治妥协空间更加逼仄。政党政治需要彼此妥协、寻求共识，但是韩国的政党政治带有个人色彩，政党的形成与分化，与具有影响力的政治家个人有关系。换言之，政党的制度性不强。复仇、清洗这样传统政治中朋党之争的手段，在韩国政治中依然流行。进步派认为尹锡悦在戒严之际已经列举了清洗的进步派议员名单，可以设想，尹锡悦被弹劾之后，保守派或会遭遇同样的际遇。
最后，尹锡悦的戒严触发了敏感的军政关系。韩国政治转型之后，军人的政治影响在下降，但是在戒严的几个小时中，军政关系以及军人角色一下子凸显出来。加上美韩军事同盟以及驻韩美军掌握战时指挥权等因素，进一步增加了韩国政治的复杂性。当然，军政关系也将韩国的政治游戏限定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，让外界看到的更多是政治家之间的恩怨、司法审判以及街头集会的喧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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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 赵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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